A·sp·hier

背景图是莱茵河桥上我cp的锁

【爱丽舍】Schicksalslied

路德维希做了个梦。他很久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陀螺在旋转,即使他看不见陀螺,他能听见陀螺旋转的声音。

多梦的民族;弗朗西斯嘲笑他。你当然听不见了,路德维希想,但他什么也没说。法兰西人的眼睛,德意志人的耳朵。他小心翼翼地去向玛利亚打听,你听得见吗,我的小宝贝?玛利亚睁大了眼睛问,听到什么呀,爸爸?他的手指甲掐进掌心里,还是继续替某人发问,那你看得见吗?玛利亚瞪他一眼,不理他了。那晚他跑去酒吧,用五彩缤纷的烈酒灌醉自己,弗朗西斯接他回家,他躺在车后座望着窗外的夜色,重复——德意志人的眼睛,法兰西人的耳朵。多幸运啊,我们的小姑娘!

法国人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别吐在车上,弗朗西斯以那种不容分说的语气命令道。

他只是感到好笑:我什么时候吐过?我又不是亚瑟·柯克兰那个家伙。他大声强调,我又不是那家伙!

弗朗西斯再次朝后视镜瞟了一眼,这次没有理他。

假如路德维希足够清醒,他就能理智地思考法国人的沉默意味着什么,还有亚瑟·柯克兰,还有他和弗朗西斯的女儿。但他只是感觉脑袋发热,伸手去够车窗开关。

外面嘈杂的声音一股脑灌了进来。但是还不够,还是不够响亮,还是不足以盖过他大脑里的声音!放点什么吧,他喊道,弗朗西斯!于是法国人拧动电台开关——是国际新闻,这又太吵了,他不得不捂上耳朵,但是主持人的声音(与内容)刺痛了他的耳朵;换个台,拜托了!

弗朗西斯照做了。这次是英文流行歌,在三秒之内就被切到了下一个台。还是新闻。体育。新闻。

算了,路德维希忍不住说。于是他再次被震耳欲聋的寂静包裹。

你该去看看医生,弗朗西斯开口,至少他们会让你的耳鸣好受一点。

你确定这会有用?弗朗西斯与他同样清楚,这并不是耳鸣,至少不完全是。就像弗朗西斯眼睛的问题不是简单的“飞蚊症”一样。

至少我的眼睛没影响我的日常生活,弗朗西斯反唇相讥,不像某人会为此失眠!

我的耳朵也没影响我的日常工作,路德维希咕哝道。他没提某人因为眼睛的毛病理直气壮地提出不能看太久电脑屏幕,为此给自己争取了更多上班摸鱼的时间。

弗朗西斯问:你听到了什么?

不,不是“听到了什么”,而是“正在播放什么”,我只是一个接收者,就像收音机一样。电磁波在赫兹发现它们之前就存在,我在收音机被发明之前就能听到这该死的、永远无法停止播放的声音。

但他没有解释,只是简单回答,勃拉姆斯的《命运之歌》。


“但我们命中注定

没有一处栖居,

受苦的人们

在消逝,在沉落

茫然从一个时辰

到另一个时辰,

像山涧从岩石

被抛向岩石,

长年坠入杳不可知。”


荷尔德林的诗?弗朗西斯嗤笑了一声,他都死了快两百年了。

一百八十年,他纠正。

都一样,某人不耐烦道。我当年见过他一面,他当时还没那么疯,我们谈论古代的希腊人,然后他开始谈论永恒。“希腊诸神是永恒的”,荷尔德林说;可我不信他们,我说。——您是天主教徒吗?——某些时辰是,先生!——那剩下的时辰呢?

路德维希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这太好笑了,他便笑出声来:我以为第一共和国不会说自己是天主教徒!

那是1802年,路易!弗朗西斯严肃地强调,拿破仑前一年刚和教皇达成和解。

路德维希暗自发笑。继续说下去,你当时怎么回答他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忘记了。

撒谎,路德维希心想,但没有戳破他的谎言。他只是问:荷尔德林还说了什么?

他第二天就走了,临走时说他是酒神的祭司。我们当时都确信他疯了。

他确实疯了,路德维希反驳,但他也没说错。“但诗人就像,你说,酒神的神圣的祭司,在神圣的夜里走遍故土他乡。”

这一次换做是弗朗西斯笑了起来。确实如此,但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不只是酒神的祭司,也是你的祭司!

路德维希撑起了上半身,正在喝水(矿泉水),闻言差点呛到。你在说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他确实写过《日耳曼尼亚》这首诗——


“这青年,目光望着日耳曼:

‘你就是,被选中的,

无所不爱,为承担一种

沉重的幸福,你已变得强大’”


突如其来的怒火涌上路德维希的心头。如果不是弗朗西斯还在开车的话,他一定会用手里这个矿泉水瓶狠狠地砸向那家伙的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路德维希想,或者说,傲慢自大的法兰西自以为洞察了一切——包括德意志的心灵!

包括德意志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的心灵!

而这个微笑的梅菲斯特还在温柔地提问(就好像他真的不知道答案,就好像他真的想要知道答案):荷尔德林难道不是你的先知吗?

他想要尖叫,他想要徒劳地辩白,他想要打开车窗朝外大喊,他想要全世界都听见、全人类都相信: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从来没有什么来自天神的使者降临在我面前,我不是被选中的,我不曾无所不爱,我拒绝承担所谓的“沉重的幸福”——

但是弗朗西斯仍然在微笑,似乎在说,如果你想要骗过全世界,那你首先要骗过我,你的邻居、你的爱人。《许佩里翁的命运之歌》,勃拉姆斯的《命运之歌》,德意志的命运之歌。你无法假装听不见,我亲爱的路易,就像你走在阳光下势必会踩到自己的影子。

然而路德维希固执地强调,我只是喝醉了,我只是吃了太少的面饼,又喝了太多的酒,就像荷尔德林在《德意志的歌》里写的那样,“当早晨升起,犹有醉意却唤醒万物”……我宿醉的头还痛着呢!

现在才四点半,弗朗西斯指出,离早晨还有好久呢。

可是柏林在巴黎东边,那里的早晨升起得更早……


“但是天父以神圣的夜遮住

我们的眼睛,好让我们驻留。

他不喜欢疯狂!

远播的威力却也镇不住天穹。”


开始下起了小雨。路德维希躺在那里,望着雨点顺着车窗淌下来的痕迹。

荷尔德林的天父不喜欢疯狂,但他本人还是疯了。精神分裂症,而勃拉姆斯在作曲的时候是否想到了他同样在精神分裂症中死去的友人,罗伯特·舒曼?他有没有听见舒曼在生命最后持续不断地听到的,那个A音?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勃拉姆斯在写《命运之歌》的时候,一定、确定无疑地想到了他,即德意志——新生的德意志帝国。勃拉姆斯是在1871年写第三乐章的。

(“但我们命中注定/没有一处栖居……”)

想到这,他几乎笑了起来:是的,一种沉重的幸福!一种沉重的命运!

就好像幻听不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似的!


回去你冲个澡就睡吧,白天还要开会呢。

好,路德维希说。他暂时想不起会议主题了,但他确定睡一觉会好起来的。

然后他问:你能顺便帮我掏下耳朵吗?我感觉最近耳朵有点堵了。


END


——

#标题“Schicksalslied”即是德语的《命运之歌》(1868-1871)。同一个勃拉姆斯之前刚写完《德意志安魂曲》(1865-1868):“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

#耳鸣和幻听不一样!耳鸣很常见(wiki:“10%-15%的人患有耳鸣”),而幻听也不代表着一定患有精神分裂症,只能说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常见症状。

#荷尔德林去世时间是1843年6月7日,所以今年正好是180周年。

#中间弗朗西斯见到荷尔德林那段参考《希腊对德意志的暴政》。荷尔德林的诗按顺序是《许佩里翁的命运之歌》《面饼和酒》《日耳曼尼亚》《德意志的歌》《诗人的使命》。

#“沉重的幸福”:德语“Glück”同时有“幸福”“幸运”“命运”等多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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